如果有人問,深海到底有多深,你能堅定地給出答案嗎?
手指沿著地圖的經緯線不斷下潛。
南太平洋,一片汪洋,惟有像一串串珍珠似黑黲黲的孤島,整齊地點綴在大洋與它的邊緣海之間;像一隊隊的哨兵,日夜守衛、警戒在亞洲大陸的周圍。
馬里亞納海溝,世界上海洋最深的地方。它海底的深度有一萬一千零三十四米。依照書上的記載,如果把世界屋脊珠穆朗瑪峰移到這里來,將被淹沒在兩千米的水下。但即使如此抽象的數字,依然只是懷疑似的猜度,因為自1951年,英國“挑戰者8號”船發現了這一海溝,探測出的深度為一萬零八百三十六米。此后,這一數據便不斷被新的記錄所修正,而所有的肯定似乎都不可靠,都是一條不可把握的渺茫的標尺,馬里亞納的深度還在繼續潛進。
深,常常讓人陷溺令人不可自拔;厚,也時常蒙蔽人的視線阻隔你的記憶,對于深藏著的我們的情感,也相似吧。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再拿起這支拙劣的筆了,除了生銹的筆頭需要更換,還有無益之業一樣的心情需要收進包囊。看看自己失蹤的日子,曾偷偷埋藏下這么多的深海寶藏,便覺自己是太自私了點,好象同那位貪婪又懶惰的海盜無任何區別,得了醫生開的一張“海上旅行”的藥方,一劑昂貴的萬靈藥,忘記了所有,上了船,隔了海洋,占有著海上的欲望與記憶,沉入時間的霧里便也不知年月一般。
拿做事當成消遣算是種墮落,工作的確是忙了,真的不甘于溺入墮落的海溝里,但生命里一些本原的感情時時在內心深海處擱淺著。夜,當城市的喧囂漸行褪去,那些孱弱的燈火散落在城市無言的漆黑里。仍然有著微弱溫暖的光芒,哪一家還沒有睡,哪一家還在說話,哪一家還在等著未歸的人。我想,這里同樣也藏著很多的秘密,這些人的記憶,這些人的痛楚。有些東西即使埋藏得無限的深,它還是能從底部浮現出來。
是的,暫時埋藏在世界最深的地方了。
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嗎,水深見底深亦淺,水淺淤濁淺亦深。是不是幾乎所有的人都愛丈量事物的深度?有人說,愛這么深,沒有理由是不成的,于是在疲憊中尋找,卻發現每一個堅定的理由背后還隱藏著更多的為什么,倘若一直想去追問什么與為什么,到終點必定會喪失愛的本意,無法轉身,就像馬里亞納海溝的深度,因為太深了,而缺氧,記憶反而變得蒼白而稀薄起來。所以,現在的我從不苛于在最深的地方尋找答案,知道也是惘惘的,因為明白形式重于內心的感受,是無法與它背后的實體相比相衡的。而對于后半句話,水淺淤濁淺亦深,我們則應該給予自己多一點的時間與空間,它本身是很沉重的,凝銹在生活表層的某些故事需要韌性的開挖。不是說,如果覺得太淺薄,不夠深入,那浮雕也一樣是藝術啊。
說實話,我是一個自私的人,害怕堅實的擁有,有著眼高手低的惰性。對于感情等一切事物,我或許只會單調的射出兩道光線,一道是別人的世界,一道是自己現在的生活,從來都不曾有過重合的發生,而每道光線都在日復一日的折射與反射中逐漸黯淡,它損失了應有的光芒,留下的只是陰影。因此現在的我也何嘗不渴望,陰影與光芒,一切都會從這里開始。
守秘密的人,始終是朋友心里最知心的伙伴,我亦相信,或許是我能將所有的秘密統統沉入深海里,吝嗇開啟。過去的文字里,道出的或者只是秘密中的一角而已吧,城市情感的遷徙、他鄉寂寥的旅人、酒意的滋味、傷害與戰爭、生命存活著的本意、愛的纏繞……地理書上的記載說,地震在島弧、海溝的分布是很有規律的。我猜想,馬里亞納海溝的深度,也許是緣于不斷的震裂,使這個“創傷面”不斷的深入而形成的,重要的是它從來都沒有被填沒的跡象,它愿意永遠守著一切增加著的秘密。
張愛玲講過的一個秘密的笑話。
德國的佛德烈大帝,大約是在打仗吧,一個將軍來見他,問他用的是什么策略。
皇帝道:你能夠保守秘密么?
他指天誓曰:我能夠,沉默得像墳墓,像魚,像深海底的魚。
皇帝道:我也能夠。
看來,保守秘密一直是人們的慣習。難怪如此深邃的海溝,奇怪它卻不在海洋的中心,而偏安于大洋的邊緣,我想它有自己的心痛,所以才靜靜的護守那個空缺。
終于自己又將開始文字的旅行了,要用一年前的不經意心情烙印生活。我對朋友說,我的文字肯定沒有先前的暢美了,因為時間讓我有了很多的秘密,在小處常作窳敗狀,逐漸減損的熱情是遷怒于歲月已老,由銳而鈍的感情則更廣漠了。卻更應該感謝許多極平常而瑣碎的摩擦,讓自己熟識那些感傷、異同、憂愁和那個秘密。因為來不及了,這個世界是倉促的。
你也許仍然不了解馬里亞納海溝,不能深入一萬一千零三十四米處的秘密,沒有關系,它依然是海洋,依然是驚濤駭浪。
最后我想告訴你一個消息,關于馬里亞納海溝的。曾經準確探測馬里亞納上述深度的日本“海溝”號無人探測潛艇,去年五月在太平洋海域意外失蹤,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茫茫大海深處。至今,科學家們依然希望會有奇跡發生,世界上潛得最深的無人潛水探測器,有天會神秘自動浮出水面……
深海與心海,一樣的深邃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