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端康成筆下的《花未眠》,寫凌晨四點,忽然醒來,發現壁龕里的海棠花開,并沒有像他一樣睡去。人與物的關系,由此展開情感的延伸。剎那間美得驚艷,點醒了他對自然美的崇拜與牽掛。
一個處于睡眠狀態的人,不可能聽見花開的聲音;同樣,一只容易在夜風中入睡的蜂,更不可能聞到花的香味。一個人保持若即若離的醒,方能接住自然投擲的萬物秘密。
不少人以為,花都是白天開的。其實不然,越是夜晚,花越有綻放的激情。如同許多寫作者,喜歡在夜晚獨守靈感降臨。靈感這件事,與花次第開放有異曲同工之妙。越是失眠者,越容易被醉人的花香吸引,把思想的翅膀擴張得比地平線更寬闊。
我常常思考一些常人不感興趣之事,比如,花和蜂,睡與不睡,或者誰先睡?這當然不可能從《詩經》《楚辭》《本草綱目》里找尋答案,這是自然與生物學科的范疇。即使我承認自己在23歲的春天之前,頭上長了一根通靈萬物的天線,可仍很難將觸角聯通生物的所有命脈。每次醒來,看見窗前搖曳的君子蘭,而不見那只碩蜂,心里便有了答案。
每一朵花都比蜂醒得早,可謂花未眠,蜂卻已入夢。甚至午后,窗外白的黃的七里香,開得漫天漫地,停在花蕊中的蜂,此刻已被醉暈頭腦,或被蜜滿足得不肯挪動身子。蜂們不動聲色,像不喜歡花的大多數沉默者,簡直不想直視花的衣裳。
這僅僅是夜未央之前的景象。
到了晚上,蜂就徹底不一樣了,像人一樣,蜂是按時睡覺的,只是它不具備人的睡眠深度。蜂是群居,如一支山地快速反應部隊,有超強的組織觀念,并且有自覺的紀律約束。蜂都選擇沒有風險的晚上睡覺,遇有不妙情況,它們會輪流換班睡。但在睡的時候,它們會不約而同地扇動翅膀,用于調節溫度。如果是六月天,蜂就會離開花朵,到處巡查,甚至停在蜂巢外睡覺。它們簡直是世上最有本事調節舒適生活的小精靈。
住在浣花溪邊的軻叔,曾給我發來一幅他的攝影,是一枝開得正濃的海棠,海棠花蕊里安睡著一只肥大的蜜蜂。對于這幅海棠圖,我沒有更多想說的,直接發到朋友圈,天線遙感忽然送來一個句子——
每一朵花都比蜂醒得早。
誰料,此言一出,點贊迅速爆棚。這不得不讓我感喟,語言的極致終究還是孤獨。但孤獨的人一旦找到共鳴,好比花擋不住白天和夜晚綻放,而蜂僅僅是一個發現美的旁觀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