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這個時辰,當最后一縷夕陽照到門框上我就回來,趕著牛車回來,吆著羊群回來,背著柴禾回來。父親母親、弟弟妹妹都在院子,黃狗蘆花雞還沒回窩休息。全是一樣的黃昏。一樣簡單的晚飯使勞累一天的家人聚在一起——面條、饃饃、白菜——永遠我能趕上的一頓晚飯,總是吃到很晚。父親靠著背椅,母親坐在小板凳上,兒女們蹲在土塊和木頭上,吃空的碗放在地上,沒有收拾。一家人靜靜呆著,天漸漸黑了,誰也看不見誰了,還靜靜呆著。油燈在屋子里,沒人去點著,也沒人說一句話。
另外一個黃昏,夕陽在很遠處,被陰云攔住,沒有照到門框上。天又低又沉,滿院子的風,很大的樹枝和葉子,飄過天空。院門一開一合,啪啪響著。頂門的木棍倒在地上。一家人一動不動坐在院子,天眼看要黑。天就要黑。我們等這個時辰,它到了我們還在等,黑黑地等。像在等家里的一個人。好像一家人都在,又好像有一個沒回來。誰沒有回來,風嗚嗚地刮。很大的樹枝和葉子,接連不斷地飄過頭頂。
風給你開門,給你關(guān)門。
很多年前,我們都在的時候,我們開始了等候。那時我們似乎已經(jīng)知道,日后能夠等候我們的,依舊是靜坐在那些永遠一樣的黃昏里,一動不動的我們自己。